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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尾狐》后传·现代时空 #诺俊 #娜俊 #尾号三 #马东

黄仁俊一直执着于守护渽民的子孙后代,到差不多一百年前的一战时期,终于是扛不住这风云变幻的时局,和李帝努携着仅存的一些狐妖狼妖归隐山林,从此和罗氏家族失去了关联。

谁也想不到,两千年后,世界已经不是当初他们所认识的模样:原来妖怪也不止中原大陆的这一种。东欧有神秘的吸血鬼,人鱼在中国、日本、西欧皆有进化不同的现代形态。当年的水鱼族王后现在还是中国人鱼的君主。然而,世界上所有的妖怪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他们遭受数量成次方倍的人族压迫,在人口暴增资源不足的情况下被人类入侵栖息地,被迫伪装自己融入人类社会却总有猝不及防暴露的时候。自然科学的发展让他们有了无数的弱点和缺陷,妖怪数量在几百年间急速下降,特别是上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人类的战争破坏了他们共存栖息地,污染了世间灵气,扰乱了妖怪们的生活方式。所有的这一切都让原本已经快要习惯现代社会的妖族重新陷入混乱。

妖怪自诞生以来就是世界各地造物主创世时的派生物,更通俗地说:残次品有多么大的能力就有多么弱智的缺点。

吸血鬼怕大蒜,生灵修炼系的妖怪怕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李帝努怕狗血,他一只狼怕狗血?黄仁俊怕盐,吃是能吃一点,照他身上撒一把可能会晕过去。

对此两人绝口不提。

因为千年来与人族混居的潜移默化,加上妖怪能够奔袭千里的能力,在人类的古代时期,妖怪们联系都比人族快速,所以他们并未意识到群居的重要。直到一百年前人族世界大战的爆发,才让妖族发现:各地的妖怪首领都慢慢失去了治理的能力,仅仅是名义上的君主,在伪装成人类的过程中竟然渐渐接受了人类的统治,弱化了本族统治权。如今,只要没有伤人事件发生,人妖两族对彼此的存在心照不宣。当然,世界上有妖族这件事只在人族的最高统治阶级中知晓,普通人从科学教育中认定:妖怪是虚假的传说。


“我说你当时怎么就那么蠢,上哪儿不好要上朝鲜半岛,待在茫山它不香吗?”

“香你个头啊,倭寇快要把我的狼妖杀完了,这群畜生不知道怎么发现了狼族的基因序列,就光逮着我们做生化实验了。我不得带着狼崽子们逃?”

“你逃你倒是给我点消息啊!”

“人类活动太剧烈了,我跑着跑着丢失了你身上狼牙项链的感应,失去了你的方位。等我找到适合的栖息地安顿好他们都过去几十年了。”

人妖两族默认不开战的前提是:妖族按照人类的生活规律生存,并且不能伤人。

两千年前的人妖大战结束至今,现代社会的妖族基本已经失去了与人类抗衡的能力,大多数都独居,散落在世界各地。因为没有完全的生殖隔离,偶尔仍然有人妖结合的案例发生,虽然违反了人族和妖族签订的条约,但只要不造成社会影响,联合事务局并不会逮捕他们。

混血的妖怪有概率性的天生缺陷,最常见的症状为失去理智。二战时期南方有混血狐妖规模性伤人的事件发生。时值抗战,黄仁俊知道这次伤人事件的受害者不止是平民百姓,还有军人,对中国抗日战争的影响颇大,急忙突破已经占领东北的日军防线赶到南方处理。就在这时,狼族被日本生化部队的残虐案例数量也急剧攀升,李帝努紧急联系东北的全部狼妖率众向朝鲜半岛潜逃。

由于距离较远,就连身为妖怪的他们也没能及时联系上。并且科技的长足发展让人类有了各种阻挠妖怪使用法术的方法,在长距离移动时他们只能利用和人类同样的交通工具。在朝鲜战争后李帝努留在了现在的韩国,黄仁俊几百年前随他定居在茫山,地理位置大约等于现代的中国东北地区,怕李帝努回来,他一直没有迁移太远。

这是几年前他们在网络上的语音通话。

西元2013年,黄仁俊终于在网上看到了李帝努这货的消息。他居然没事跑去当什么练习生?

“我在联合事务局有网络系统的第一年开始就在妖怪论坛上找你,你是与世隔绝吗?不会上网?”

“别提了,这边网络普及比你那儿晚了点,我会上网也是21世纪的事。”

“我的天啊,你就不会往上搞搞关系,你好歹也是个王好吗?上个世纪中国就有网络了好吗?”

“这王有个锤子用,我去办事处连个开门的都没有。说得你好像有啥关系似的?”

“我不是两千年前就卸任狼王了嘛。”

...

“那你亲自过来找我不行?”

“1992年中韩才建交,我上一世的人类身份根本下不来签证,之后是这一世,我才几岁,怎么去找。”

妖怪落魄到如此境界也是太窝囊,从生到死,都在扮演一个虚假又真实的人生。

李帝努反问他,“你怎么才联系上我?这都2013年了!”

“就因为你在论坛找我灌水灌了几十年,等我会上网的时候,系统人性化到自动屏蔽灌水帖,然后就...”

“我...”李帝努气结,“还好我当了练习生,您可终于看见我了。”

说到这里,黄仁俊奇怪道:“你咋跑去当练习生了?”

“呃,这个...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找到一个跟罗渽民长得一模一样,名字也完全一样的人类。”

“什么?!”


没错,他们俩道行高深,可以变幻体态,能够模仿人类从幼年到成人的模样。不足的是,只能按照自己的生长轨迹,不能化成其他人,而且他们的人形目前只长到壮年,老人的模样也变化不来。

如果二战时期算两人近现代的“第一世”,那么如今已经是“第三世”了。朝鲜半岛自古与中原交流密切,渽民的血脉延续两千年下来,确实有迁徙到韩国的可能。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前不久。得亏我还记得他长啥样,我模拟这个孩子成年后的五官,当真丝毫不差。”

“怎么样?罗氏这一支和捉妖师还有关系吗?”

“调查了几个月,暂且看来没有关系,他们家甚至不知道有捉妖师的存在。”

“嗯...也无妨,联合事务局的捉妖师很多,不差他这一个。”

“我现在想的是,罗氏掌握的那些高阶法术还在不在,这些年妖族太弱,很多小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被人类灭绝。”

“或许早就消亡了,如果还流传在世,人类应该有大规模的法师术士才对,妖族早已覆灭都未可知。”

“也有道理。”

两千年来习惯了肩上背负的责任和义务,黄仁俊和李帝努阔别百年的重逢并没有迸发出似火的激情,刚聊几句还是绕回了妖族和人族。用人类的话说,老夫老妻了,没有那热恋时的如胶似漆。

“你过来呗,我外甥迷上了一只舶来的吸血鬼,我寻思着怎么办呢,一时半会儿走不开。”李帝努突然放软声音,有一丝撒娇的意味。

“啥吸血鬼?”

“唉,说来话长。我这不为了调查娃娃渽民跟着他一起进了这间娱乐公司么,李东赫这崽子居然瞒着我早几个月就进来了,说他喜欢唱歌?”

李东赫是萦霏公主的孩子,就是那个半路被李帝努赶鸭子上架当了狼王的狼妖,没想到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还治理茫山呢,李帝努给他擦屁股都来不及,合着禅位白禅了,到头来还是李帝努在干活。

“人爱唱让他唱呗,哪里需要他管事儿。”

“他要是只唱歌也行啊,后头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只从加拿大来的吸血鬼,给他整得五迷三道的。”

“加拿大?”

“嗯,按人类科学家的分类,是蒙古人种。估计是上世纪去西方被咬了,按说吸血鬼都是欧罗巴人。“

“叫啥?”

“韩裔,也姓李,都叫他MARK。”

“你仨姓李的正好斗地主。”

“谁跟他斗地主,活得没咱们长,身上一股子老气横秋,稳得很。跟李东赫那坐不住的性子正好相反,天天闹得鸡飞狗跳。”

黄仁俊一想到李帝努气得要命又忍住不发作的样子禁不住笑起来,“别管他了,又没碍你啥事儿。”

“话不能这么说,我姐盼着他能早些独当一面,往后我和姐姐比他先死,狼族怎么办?妖族怎么办?”

“姐姐不是还有几个孩子么?”

“都还小,不成气候。”

“那谈恋爱也不影响这个吧?”

李帝努顿时提高音量:“他一个狼王带头跟其他外来妖族,一只雄性,谈恋爱?嫌人族对我们够好吗?“

“别急别急。我俩不也是雄的吗?”

“我们都两千年了,还有谁不知道?2013年了他给我玩这一出。”

“唉。”黄仁俊跟着叹了口气,“那还能咋,你去棒打鸳鸯啊?”

“不知道,至少让他别太上头了,万一和吸血鬼一族走得太近整出啥事儿,咱兜不住啊。”

“我们和吸血鬼族山高水远,历来联系不多,你在一边多看着点儿,正好守着渽民。”

“行咧,你啥时候过来?”

“我过去干点啥?你忘了咱现在是人类年龄13周岁?”

“你跟我一起做练习生不就完了?我给你发个公司的广告,去面试吧。”

“万一选不上呢?”

“你可以的,我狐狸这么好看,这公司看脸,你赶紧恶补一下唱歌跳舞啥的。”

“哎哟喂,要我老命了。”

“别废话,快去!”


原本以为披荆斩棘进了公司能够在一起练习,毕竟年纪相仿。可李帝努是已公开的练习生,跟黄仁俊不在一个步调上,到底是没能够形影不离。外人看来,他们算是到出道前才开始相识的。

“朝鲜话现如今在这旮旯咋这样儿呢?整得我成了说方言的,刚来都没敢大声说话。”

他们在练习室准备出道曲,正是中午吃饭时间。

“我刚来的时候也不这样,慢慢就变了。”李帝努夹了一块肉放他碗里,“你努力吃点儿成么?”

“有啥用,过几年到了当初我劈半颗妖灵的年纪,该不长还是不长。”

只能按照自己成长轨迹变幻的赤狐,不管过了多少世,从来没有生得高大过。

“万一哪一年变异了。”

“两千年都没变,凭啥这一世能变。”

“你倒是很坦然。”

“嗯,妖要活得知足,都两千多年的老妖怪,在乎这点事儿干哈。”

“能处理处理你那东北话吗?人类身份你是中国人,普通话烫嘴?”

“又不是上电视,管它。”

这破罐子破摔的赖皮劲儿几千年了都没变过,李帝努笑着捏了捏他圆嘟嘟的脸。

“别捏。”黄仁俊不耐烦地挡开他的手,“我俩不熟你知道么?还有别在其他人面前说中文。‘学中文’也不要学得那么字正腔圆,深怕别人不知道你本来就会?”

“知道知道,天天吃饭蹲楼梯间你不嫌累得慌?”

“不嫌。韩国的狐妖脱离我掌控也有一百年了,有苏氏的长老在这里是地头蛇,我懒得招惹他们,最好别被发现。”

李帝努哼了一声,“我也是地头蛇OK?敢动我的妖,分分钟给他揍没。”

“嗯……”这份霸道总裁的范儿还是老样子,黄仁俊心里欢喜,咬着筷子冲他甜甜笑了一记。

“什么破刘海。”李帝努胡乱找了个借口说话来掩饰自己的羞意,赶紧吧唧亲了他一口便落荒而逃。

黄仁俊不让自己在外边亲他。


人类的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每天除了练习,只有李东赫追逐李马克的桥段当一点小插曲。

“你上回说过东淑很漂亮啊!你保存一下照片嘛!”李东赫举着手机在练习室追着那只急得东跑西蹿的吸血鬼。

“我保存这个干什么?”

“没事拿出来看我呀?你不是喜欢女孩儿的模样吗?”

“我不是喜欢女孩儿的模样,我是喜欢女孩儿!”李马克终于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弯腰摆手,“别追了别追了,我存,我存还不行吗?”

“好好好,解锁解锁,我要看着你保存。”李东赫一蹦老远,扑在他身上差点没撞翻。

李帝努朝黄仁俊使了使眼色,扶着额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黄仁俊趁那两人纠缠的时候悄悄挪了过去,“好在一起出道了,还是一个队,我俩都在,你不要太担心。”

“你不知道,该隐最厌恶吸血鬼有同性关系,东赫这么执着,我怕惹怒他。”

“着实棘手,以前这类事件的吸血鬼都是什么下场?”

“大多处刑了。”

黄仁俊若有所思,“要不你从这方面说服一下东赫,或许他为了保护马克可以放弃这段感情。”

“说过了,一根筋改不了。”李帝努摇摇头。

“啧。”黄仁俊白了他一眼,“你们家的执念是家族基因?”

“也不知道是谁当初放下身段死乞白赖才有的你今天,翻脸无情?”

黄仁俊自知理亏,撅着嘴踏上平衡车跑了。下午他收到李帝努的简讯:晚上约会吧。


宿舍里能怎么约,李帝努洗净一身臭汗爬上黄仁俊的床,他化了狐狸正在梳理毛发。

赤狐正是最最火红的时候,一团蜷在枕边,好似一只闪着亮光的大毛球。它的毛发润着光泽,根根分明,冷气吹得须尖儿微微飘荡,一浪一浪涌出阵阵波纹。

狐狸抱着一尾,听到声响竖了竖耳朵,“洗完啦?”,接着又歪头舔起肩头的皮毛。

李帝努拎起指尖忽将手钻进它舌下,红狐狸自然地卷起舌头裹住他的手指舐弄了一番,他低低笑了句,“痒”。

它随即松开嘴立了起来,九只长尾齐齐撑开,画着优美的曲线作成一面弧形的扇子,雪白的尾尖调皮地去挠人。

李帝努低头看着它。狐狸浅绿色的瞳孔像块沉璧,明亮又清澈,小脑袋昂着,身后毛茸茸的尾巴一摇一摆,突然眯眼笑起来,耳尖便折了折,神态可爱极了。

“来,过来。”李帝努拍了拍膝盖向它伸出手。

长尾巴冷不丁扫了他一脸,李帝努抖了抖。

红狐狸嘿嘿笑了几声,“今天替我梳毛呀?”

“就数你最麻烦。”李帝努嘴上抱怨着,却仍是含笑拿起梳子一下一下打理起它每只尾巴。

黄仁俊几百年前分了王权跟他去茫山安住之后,保养这九只尾巴的任务大多是李帝努做着,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别乱动,我又分不清哪只梳过了。”李帝努捏了捏它的脖子。

红狐狸小声嘤唔着将头扣在前腿上,耳朵也乖顺地垂了下去。

见它喜欢,李帝努轻轻摸了摸狐狸脑袋,来去几遍揉得它好不舒服,咕噜着闭上眼,笑成两条缝。

屋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沙沙的声响,李帝努太过认真,累得肩膀酸疼才想起来往墙上瞥了一眼。夜深了。

红狐狸舒坦了好一阵,眼见就要睡着,长尾一根一根铺在床上,放不下了还垂着两只落在床脚。

“仁俊,仁俊?”李帝努小声唤它,转眼怀里就抱成了一个光不溜秋的身子。

黄仁俊敷衍伸了个懒腰,边嘟囔着困,“睡吧,明天还要跳那劳什子的舞。”

他看着他纤细的腰身,突然想起那时在人界,黄仁俊学了扬州花魁的一支胡旋舞回来。这舞跳起来,穿得放肆,旋得婀娜,笑得妩媚,当真绝景。

李帝努捞起他将人倚在怀里,“你原本就会跳舞,肯定能做得好。”

“那都多久了,再说,这舞的章程也不和从前一样。”黄仁俊皱起眉头,“这一世咱们得一直这样唱唱跳跳的了?”

“估计是了,活了两千年还没扮过名角呢,兴许有趣。”

“嗯...成不了名怎么办?”

“不可能。打铁的,卖酒的,教书的,看病的,做官的,哪样我们没试过,如今这艺人,我们也肯定能当。”

他打了个呵欠,“是是是,睡吧。”

看来是真困得很,李帝努拉起被子要睡,刚躺下,黄仁俊的双臂就缠了上来,滑腻的身体贴在他胸膛上。

“要不,变大一点?”

“我只是抱着你睡而已。”他不依。

这哪里睡得着,李帝努擦着他的腰窝自觉身体越来越烫,顿了顿,他又恳求,“十八岁好不好,长大两年。”

“不要。”

无奈,李帝努只能叹了口气,现在两人都是十六岁的身体,他怕用强伤了他。

熄灯没睡多久,耳边传来稚嫩的说话声。

李帝努听了听摇醒黄仁俊,“小孩儿醒了,在厨房鸡同鸭讲呢,你快去,朴志晟听不懂乐乐说话。”

“真是...”


大灯管把屋子照得通亮,想过去千年他们还一直点着油灯,不过百年,世界日异月殊,变得他们都快跟不上。

李马克这只吸血鬼也不知多老了,活得比他俩还板正,老老实实按部就班,李楷灿老提醒他装得幼稚点。

罗渽民喘着气瘫在地板上休息,汗珠滴答滴答落在手背上。

刚来的时候,黄仁俊第一次见他,果真和从前的渽民一模一样,年纪也与他们初次在人界相遇的时候差不多,他一愣神,原地站了好久。

或许是盯得太过,罗渽民只好主动向他打了招呼。

他结结巴巴说着带了口音的韩语逗得对方直乐,圆圆的眼睛挤成月牙。

“有什么不懂的我们都会帮你,及时说出来哦。”

“好。”


上天啊,前世渽民不是王侯,不是将相,为自己和无数的生灵拼尽了全力,请保佑他这一世无灾无祸,平安幸福。

“你在这儿拜什么?”李帝努叼着雪糕勺子路过。

“没什么。”黄仁俊放下合十的手,“渽民要生日了,我们做点什么吧?”

不知为何,李帝努突然觉得手里的雪糕没了滋味,他定定打量了一会儿黄仁俊的脸,“出道的日子定了,最近紧锣密鼓,兴师动众的不好,我们小小地庆祝一下吧。”

“嗯。”黄仁俊开心地露出小虎牙。

这种不安的感觉从古老的时光缝隙中意外地重新席卷而来,李帝努本以为守护他几千年,早已看破红尘,无忧无怖。

就算是过去一百年不在他身边,他也从未担心过。

这么想是不该,他知道,可最近他们走得也太近了。

刨开四只妖怪,整个NCT DREAM的人类只有三个,两个懵懂的十几岁小孩儿,一个总让他分心的罗渽民,顶着一张老朋友的脸。

李帝努坐在角落看着镜子旁玩闹的两人,莫名其妙憋了一肚子气。那时送仁俊回青丘,靠在树下逗趣的狐狸和人,场景和此刻别无二致。

原以为活得久忘的事也多,看来脑子还是很灵光呢,李帝努轻哼了一声,“挺合得来呀。”

罗渽民点了点黄仁俊的腰发现他不怕痒,瞪大眼睛又用力掐了好几把,黄仁俊笑着反击,两人抱做一团。

眼见着李帝努脸色越来越难看,李楷灿赶紧溜过来打圆场,“故友相见,亲密点正常,两千年了你还怕他变心?”

别人倒不怕,罗渽民,不能小觑。那就是他心里的刺,脑中的瘤。无论过去多久,怕是永生永世都不能轻易拔出。

“瞧你那小气的样儿,罗先生在我出生之前就已逝世,你可是老在我面前夸他,敬他。现在只是一张相同的脸就把你恐得草木皆兵,当时在我面前那大度,那胸襟,都是装的啊?”

“小屁孩儿,一边去。”李帝努懒得搭理他,转念一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似乎是自己反应太过激了。

不说黄仁俊,这么多年自己无意招惹的桃花也不止一片两片,但是从未因此在两人之间生过嫌隙,笑笑也就过去了。他不在意黄仁俊身边多了哪些男男女女,是人,转眼就入土了,是妖,多半打不过自己。现在看来,若不是罗渽民了结了那次大战之后转身就走,再没有在黄仁俊的身边出现过,他也许会和现在一样恼怒。

可能就是这样,罗渽民在这段三角关系中,从来没有模糊过自己的身份和定位,理智到比活了两千年的他还清醒,李帝努此时更加生气,也不知在气谁。

“啧,只缘身在此山中啊。”李楷灿踩了一脚,滑着平衡车走远了。

不多久听到李马克又在叫,“你别过来!”


黄仁俊学着别人买了蛋糕和礼物,让李帝努支开了罗渽民一会儿,又用香薰蜡烛和小夜灯简单装饰了一下他的房间。

其实他们俩关系不差,一起进的公司,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同校同班同桌,甚至连身高体重鞋码都整整齐齐。在黄仁俊来之前,所有人都默认他们是无话不说的好友。

“哇!”罗渽民从李帝努身后钻出来,兴奋地拳头乱挥,“仁俊!是你准备的吗?”

“嗯。”他点点头。

两人都上前走了几步,只开着小夜灯,跳动的烛光清晰地映在对方眼里。

“祝你生日快乐...”朴志晟拉着钟辰乐慌忙跑进来,领着韩语还不灵光的他边拍手边唱生日歌。

钟辰乐天生外向不怯场,大声嚷嚷着“Make a wish! Make a wish!”。

兼职另外一队的两人不住在这个宿舍,五个人的场面也欢乐地吵成了十个人。小孩子生龙活虎,闹腾些很平常,黄仁俊也跟着起哄,“三个愿望,三个愿望!快!”

罗渽民咬了咬嘴唇笑着环望了四人一圈便低头许起愿望。

趁他闭着眼睛,黄仁俊冲李帝努皱了皱鼻子,似乎很是满意这个小小的策划。

李帝努拉了拉嘴角,默默在一旁站着。房间沉寂了半分钟,朴志晟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哥,我可以抹渽民哥奶油吗?”

“当然可以啊!”

罗渽民刚睁开眼便听到这句回答,反应都来不及就已经被黄仁俊糊了一脸。他像是得了逞的狡猾狐狸,举着满手奶油朝自己吐了吐舌头,“傻瓜!”

朴志晟立刻有样学样,不过几秒钟,罗渽民满脸都成了白色,只看得到两只圆眼睛,呆在原地呵呵地笑。

“谢谢。”他说。


屋子小,李帝努关上门便靠着没再走动。

黄仁俊一直活得马马虎虎,不爱打理房间。桌子上,床上,全都零零碎碎洒着他的物品。错失的一百年丝毫没有打乱他们的默契,这些事都是李帝努在整理。他走到桌子前合上打开的书本,手边的台历停在今天,上面有黄仁俊的字:“渽民生日”,还有一张笑脸。

他顺势坐下,脑子里闪现出这些天黄仁俊和罗渽民亲密的相处细节。

这个人类好像是穿越而来,和两千年一样,粗糙中带着细致,稳重里带着调皮,多数时候不爱说话,兴起了便喋喋不休。对这几个伙伴,都很热心诚恳。

李帝努想,他生气的可能是自己。

他一向隐忍,不如黄仁俊藏不住事情,不问便不说。可黄仁俊喜形于色,开心就是开心。他看得出,遇见这个罗渽民,他很高兴。

李帝努也不是不知道,罗渽民这三个字之于他的意义,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更慌。

“呵。”他自嘲地摇了摇头。过去几番离合,他发的怒,受的气,一桩一桩从尘封的记忆里撬开时光掸落灰屑而来。

这些情绪,他不得不重复。只是这回,他们有无数日子积淀出的沃土加持,一定不会,比不上贫瘠的灰尘。

然而心脏还是有点微微的疼,像细弱的烛火悄悄炙烤着。

“你干啥呢?”黄仁俊甩着毛巾走了进来。

李帝努惊得一哆嗦,抬起头却不忘摆出十足的笑脸,“发呆呢。”

“今晚不吃夜宵啦,明天还要试妆。”

“嗯。”他站起来倒在床上,止不住长长叹了一声。

“咋了?”黄仁俊将脑袋伸到他头顶,“难道你为出道的事情担心?”

“哪有。”李帝努眨了几眨,抹开滴在自己脸上的水珠,“你能不能擦干头发?”边说着便起身找到了吹风筒。

他这样更像只动物了。软绵绵地趴在李帝努膝上,双手轻轻攥着放在下巴边,背稍稍弓着,肩膀微耸。刷洒的发丝刺得他眼睛紧闭,都皱出了抬头纹。他很喜欢这样温柔安静的时间,嗡嗡的机械声也不觉呱噪。

李帝努发觉他越笑越深,酒窝浅浅现了出来,恬静乖巧的模样惹人疼。

嗡声突然停了。黄仁俊张开眼便看见一团影子罩了下来,唇上一热。

“门...门没关。”他慌忙推开李帝努三步并两步反锁了房门,“你要吓死我啊。”这时回头才发现李帝努变了样子。

他真实的年纪,从容淡定的脸,并不稚嫩。

黄仁俊心里兀的一凛。他们很少不按规矩变幻,基本每月换一次,保持人类生长的规律。

“怎么了?”他缓缓坐到他身旁。

两人对视了很久,好像都想从彼此身上找出过去一成不变的,安安心心的熟悉感。

若是说没变,李帝努也变了,在黄仁俊身边这么久,比起刚开始,他更容易说出心事。

“我不喜欢看到你和他老在一起。”

原来是委屈了。

他委屈的时候更像小狗,眉头抬高,眼角垂得更低,嘴巴也翘了起来。

黄仁俊忍俊不禁,殿下没有真的恼呢,还能撒娇说明是要哄哄了。

“傻殿下,我只喜欢你呀。”他捧住李帝努的脸使劲揉了揉,“变回去,小孩子撒娇才可爱。”

李帝努唰一下又变成了十六岁的少年,皮肤光滑透亮,软乎乎的越捏越上瘾。

黄仁俊对着他被挤成圆形的嘴巴重重亲了一口,“不委屈啦,多大的妖怪了,越活越小气。”

“我哪天不小气你就完了。”他扯开他的手扑了上去。

“慢点慢点,隔壁有人。”黄仁俊抬起下巴轻轻拍他的背。

“小妖精矫情什么?干过多少回了?”


这天保姆车里只有李楷灿和他们两人,舅甥俩又为李马克这只吸血鬼争执了起来。

“你妈要被你气死。”

“我看我妈是要被我们气死,反正我不管,你和黄仁俊带的头。”

“叫舅舅!”李帝努敲了敲他的脑壳。

“他自己让我叫黄仁俊的,打我干啥?”

“你有没有哪一件事是听话的?说了不要惹事,你非要往大了捅?”

“我怎么就惹事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俩这恋爱谈得全妖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就活该胎死腹中?”

他说的没错,李帝努一时回不上嘴,眼见李楷灿红着眼眶就要哭了,他放缓声音劝道,“不是不让你谈,你换个对象不行?至少是修炼系的妖怪,该隐要是发怒了,我和你仁俊舅都救不了你。”

“该隐立法说不能吗?”李楷灿呜呜地开始抹眼泪。

“吸血鬼的风俗上就是很反对,没有立法也是在道德上不允许的。”

哭着哭着李楷灿又开始赌气,“什么破吸血鬼,一点也不与时俱进,喜欢一个人怎么是不道德?难怪李马克那个老头子楞木头似的,活在什么时候呀?”

车门突然被推开,露出李马克一张茫然的脸,“嗯?我怎么了?”,他目光一落便看见李楷灿慌乱地在用袖子捂脸。

“你...你有病!”

黄仁俊扑哧一声笑出来,这对活宝。

“哦,最近是有点虚弱。”

吸血鬼虚弱,只有一种可能。

李楷灿顾不得难看不难看了,抓住他的手臂一顿竹筒倒豆子,“你怎么了?什么时候开始的?食物不够吗?还剩多少?要不要我去帮你找?”

李马克看着他眼泪鼻涕糊成一团,整张脸涨得通红,狠心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邋遢死了,擦干净。”他抽出纸巾递到他眼前。

李楷灿抽抽噎噎地还没完全平复,睫上还挂着泪。

“你...你...不要哭了。”李马克结结巴巴说着又看了看前座的两只妖怪,举起的手还悬在半空中。

“你管我...”李楷灿吸了吸鼻子正要伸手接住,眼前突然就失去了视野。

黄仁俊看着李马克轻轻替他擦去眼泪的温柔模样,只能摇摇头对着李帝努耸了耸肩膀。


九月的暑气还未完全散去,几场舞跳下来,汗如雨下,恨不得马上扎进水池里。

黄仁俊年轻的时候替祭祀扮过观音娘娘,他说,那街上人山人海,万人簇拥,还有人抬轿,比这可轻松多了。

“瞎比方。要不是祭典,你就和现在一样,去酒楼给陌生人唱个曲儿,会有那么多人看吗?得了便宜还卖乖。”李帝努仔细用毛巾替他擦着汗,“噘什么嘴,你还受上委屈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急了,声音都大了些。

“那是啥意思?”

“无非多费点力气,多出点汗,我也没觉得多了不起。扮观音是没钱拿的,可现在干的这个,别人花了这老些钱,就给人看那几分钟...我老感觉...太容易了。”他抬起头,把双臂挂在李帝努肩上,满脸还是困惑不解。

李帝努笑着用食指刮了刮他的鼻尖,“那你愿不愿意花十两金子买顾先生的一幅画?”

“十两金子就能买得到?”他吃惊地瞪大眼睛,“百两金子我都愿意啊,只要我有。”

“那你为什么要买呢?”

“我喜欢啊。”

“对了。假如顾先生肯卖画,你也买得起,你一定会去买。那我们的表演有人喜欢,她也买得起,她还有空,你说她会不会买上一回看看?”

“可...我们已经足够好了吗?她们会不会觉得不值?”

李帝努摇了摇头,“也许吧,不过时间还很长,我们要努力,一定要让大家觉得值才行。这一世既然是这个职业,就不能辜负喜欢我们的人。我们也靠这个吃饭,如今妖怪和人还有什么不同吗?”

像是茅塞顿开,黄仁俊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黑瞳比平时更大,“帝努,你真的太聪明了!”,他高兴地往前一扑钻进李帝努怀里。

过去他们无需身体力行换来报酬,在人界生活太久,人族的封建王朝消亡了,妖族的君主制也就跟着消亡了。用时兴的话说,他们如今只是个高级公务员,事务局每年给他们发薪水,只是妖怪越来越少,薪水年年缩减,从上一世开始,他们就已经不得不循规蹈矩地工作来养活自己了。

黄仁俊在李帝努怀里喃喃说道,”要不是打了几十年仗,我们存的两千年家财可够坐吃空山好多年了,太可惜了。“

“不可惜,我们是中原的妖怪,就得替中原的妖族人族多做点事儿,本是一体。咱们还在王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时候,不也是百姓们供养的吗?你就当是报恩了。”

“知道。”他心思一转,又粲然笑了,“还好那时候飞机大炮便宜,搁现在一回就见底了。”

李帝努哈哈大笑,“不见得欸,那时候咱手里的可是真金白银,硬通货哟。”

黄仁俊一听这话又不高兴了,嘴巴翘得老高,“事务局啥时候涨工资?都不考虑通货膨胀的吗?”


人当久了,也就逐渐忘了自己是个妖怪。一只狐狸一只狼这边厢做偶像做得好好的,粉丝也渐渐多了起来,头脑一昏也就没防着别的事。他们在妖界几乎无人不知,两千年前的那段故事不知道被添油加醋传了多少个版本,妖怪们只是不知相貌如何,故事情节倒是如数家珍。可活得久认识的妖越多,妖怪论坛上就狐王和狼王跑去当小明星的事已经讨论得热火朝天。

有苏氏的长老第二天就找上了门。

半夜的首尔南山仍有零零散散的游客,化了本体敏捷不少,此刻树林深处站了三个人影。

“陛下,来韩国了怎么不通知我们?”

“懒得通知,又没啥事。”黄仁俊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也是。干扰器和监控仪太多了,散妖几乎都不算个妖怪,在古代我们算个超能力者,现在也只有寿命长这一个优点了,还能惹出啥事儿。”

“你以前不还投资科技公司,说要反人类的科技干扰么?如何了?”

“不如何,我们人数太少了,高科技人才屈指可数,也没有原始资本积累,没钱一切免谈。”

“策反人类啊。”黄仁俊带着嘲讽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有苏氏的长老笑而不语。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一步错步步错,别想着什么还能像远古时代一样称霸天下了。人这么活着也是活,妖这么活着也是活,和平共处吧。”李帝努搭了个腔,抬头一望月亮,天色也不早了,“大人见过了陛下就早点回家吧。听说你这一世是记者?以后多多关照啊。”

长老的面容是一个年轻男子,约摸三十来岁。

“我是社会版,不一定呢。”

“嗯,也没关系,走了。”黄仁俊不想多说,转身就要走。

两千年前那次人妖大战之后,有苏和纯狐氏都凋敝不少,后来虽有所发展,黄仁俊想着人和妖也没多大差别,就听之任之了。韩国这一支的狐妖基本都以有苏为王,生活得也不错,他就更不想管了。

“陛下,最近有一件事我放心不下。”

“什么事?”

“您身边的那位罗氏后裔可能有危险。”


20世纪末的时候,人族的信息技术正是蓬勃发展的时期。也是那个时期开始,干扰器和监控仪逐渐成熟,妖怪能够使用法术的场合越来越少,反抗的浪潮也越来越高,结果可想而知。黄仁俊和李帝努一向佛系,主张和平相处,有苏氏比较激进,也尝试做过一些,虽然最终都失败了,但蠢蠢欲动的意志一点没变。这就是黄仁俊并不愿意多与他们接触的原因,陛下两个字也就是看着面子喊一声,他还有什么权力,只有那么一丁点象征作用,就像英国女王。

这一回有苏氏有了更好的理由来说服黄仁俊,毕竟有了共同的敌人就有了团结的契机。

“这是那个混血的照片。”他点亮手机屏幕,“他的父亲是八十年代驻军在韩国的美国士兵,母亲是一只斑鸠。因为成长过程中从来没有发过病,我们以为他是状态健康的混血,他本人也比较聪明好学,08年的时候考入了联合事务局担任户籍官,工作能力也很突出。但是前不久我们发现他开始有了变异倾向,有时会控制不住自己,在精神混乱的时候施法伤害其他同事。上个月他失手杀了一个人类被联合事务局逮捕,前几天越狱了。”

“什么?”这件事非同小可,上世纪黄仁俊处理过这类事,很是棘手。现在是和平年代,如果出现大规模人群死亡,势必会引起社会恐慌。

“等等,这和你说的与罗渽民有什么关系?”

“他是不是两千年前那位罗大人的后代?”

黄仁俊张张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能肯定,他看了李帝努一眼,“我不确定,确实姓氏一样,外貌一样,但,如果是巧合呢?”

“可这个混血不会相信是巧合。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是,他从事务局内部获知了两千年前有一个人类家族掌握着大量高阶法术。并且不知道从哪个经历过那个时期的老妖怪那里得知这个罗渽民与罗先生长得一模一样的消息。他自小被父亲抛弃,母亲生活困苦,甚至去年破坏干扰器被反制机制所伤,生活不能自理。”顿了顿,年轻男子又说,“可能是受刺激了。”

黄仁俊听了默默低下头,这不是一时的刺激,而是长期的心理疾病。

“你说他的目的是要毁灭妖族?”

“是,他留了纸条,痛恨他的母亲,痛恨整个妖族。我们现在怕罗渽民有危险,他可能会去找他要那些法术要诀。”


晚上躺在床上,两人相拥着迟迟不能入睡。李帝努的呼吸拂在黄仁俊额间,跟他背后轻轻拍着的手掌一起,缓慢而有节奏。

他们活得够久,久到悲伤的事听了也不过一声喟叹。

“渽民家里不可能还有那些要诀。再者,他到底是不是他的后代也不一定。”黄仁俊磨蹭着李帝努下巴。

“嗯。好在我们都在他身边。”他吻了吻黄仁俊的眉心。

“我明天晚上去他房间睡吧。”

李帝努哄他入睡的手瞬间就停了,尔后用力掐了一把,“你可小心点儿,他又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不会的。”黄仁俊加大力度抱紧他,“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家的雄的一样都喜欢男人?”

“我不管,他不行。”

“知道啦,两千的醋都攒这一回吃了?”

吊灯应声灭了,温热的吻落了下来。


不可能,黄仁俊想着。

眼前的罗渽民跟他的渽民虽然一模一样,连性格都相差无几,但他没有一分,一丝都没有,对他有其他的想法。

只是见到他就想起渽民,他失去的朋友,亲人。这一世想换过来,换自己来保护他。

那时与渽民相识也是十几岁的年纪,都一样的单纯,冒着天真的傻气。从幼时就经历的大起大落让人快速成长,有时候想来,怎么能那么小就尝过世间百种滋味呢?

他看着对面手舞足蹈的罗渽民只是温柔地笑着。

脚边亮着几只蜡烛,加湿器渲出清甜的香气,灰暗的空间里有一双眼睛熠熠生辉。黄仁俊胸腔里古老的心脏慢慢渗出一丝激动,像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儿。

我活得太久了,开始忘了活着的意义。


因为迟迟没有抓到那个混血妖怪,两人几乎是寸步不离跟着罗渽民,粉丝间也觉得他们关系很好。可黄仁俊总觉得暗处有人默默在观察他们,更是努力想扮演好一个十几岁孩子的角色。

“今天直播你抱我干什么,都看见了。”

“什么抱你?"李帝努头也不抬,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小人儿。

“要输啦,放弃吧,听我说话。”

李帝努听话地放下手机,“你说。”

“就今天直播啊,那么多人,我只是踩了平衡车走过去而已,你伸手楼我抱了个结结实实,还好我跑得快。”

他想起来了,是今天和127的直播。可是黄仁俊也太可爱了,他笑得那么好看就冲着自己跑了过来,怎么能不抱?

“没事的,这点小动作。”

“啧,最好是。”

话音刚落,像是有玻璃破碎的声音从近处传来,两人听到一句轻轻的闷哼。

窗外岑寂一片。

“不好,渽民!”

黄仁俊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化成狐狸破窗而出,随后一整面玻璃碎裂,跌落进草丛。

李帝努反手设了个障眼法追着前面的黑影眨眼便没入了夜色。


刚修炼几十年的妖精不可能比得上他们两只老妖怪,人越多的地方干扰器越强,天空中的大鸟徘徊着终于在一片废弃工厂前落下。

斑鸠修炼成了一只展翼几米长的妖怪立在烟囱上,罗渽民已经昏死过去。他刚才在几百米的空中漂浮了几个小时,鸟爪撕烂了他的衣服,甚至裸露的皮肤都有被小物划伤的痕迹。

两对绿色和蓝色的眼睛昂首望向高处,狼妖呲出利牙,前爪焦躁地刨着地上的稀草。

“斑鸠,你应该知道伤人会被逮捕判刑的吧?”赤狐边说边计算着能不能跃上去。

“我不叫斑鸠!我是Steven Kim!”它的声音愤怒非常。

白狼回头看了狐狸一眼,“是它父亲的名字?”

“母亲姓金,父亲不知全名,只知道叫Steven。”

这头斑鸠不愿承认自己血管里流着一半妖怪的血,怨恨生下它的母亲,怨恨抛弃它的父亲,多年穷困潦倒的生活甚至让它对全世界都产生了恶意。

“你原本已经有了稳定的工作和生活,没有必要这样!”红狐狸继续劝导。

“呵,什么稳定的工作。那里只有我一个人类,妖怪瞧不起我,其他人也不愿意靠近我。”它忽然激烈地扇起翅膀带起一阵强风,罗渽民的发丝在月色下凌乱飘荡着。

“可你不是完全的人类,你是混血!”

“不,住嘴!”它发出尖利的叫声,爪子渐渐松弛。原本是躺在烟囱边沿的,罗渽民的身体突然斜了斜。

红狐狸焦急地在原地叫唤,它太着急了,说错了话。白狼的鬃毛涌动着,它快速眨了眨眼随后伸出舌头舔了舔狐狸的耳朵,叫它不要慌乱。

“你是谁不重要,人也好妖也好,平静生活就够了。没有谁伤害了你,你受伤了吗?痛了吗?”

不,它身上一处伤口也没有,但是它觉得自己在这席羽毛下体无完肤,每一寸都在剧烈地疼痛。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懂!只要这个世界上有妖怪,所有人都不得安宁!就像那个老女人一样!像那个老女人一样...”,它的声音渐渐低小了下去,“像那个老女人一样...”

黄仁俊大概猜想得到它和母亲经历了什么,如果是旁人,它或许会掉两滴同情的泪水,可是罗渽民此刻处在能让他致死的高空中,这一丝怜悯被深深掩埋进了心底恐惧的废墟。

“那你抓了这个人类就能让妖怪在这个世界消失吗?”

斑鸠似乎是得到提醒,马上收拢利爪将罗渽民提了起来,他垂着脑袋身体笔直,像挂在黑幕前没有生气的人偶。

“现在的妖怪太弱了,太弱了。但是只要我掌握了远古最强大的法术,杀尽你们这些恶心的妖怪,一切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白狼桀桀笑起来,围着烟囱走了几步,“你太蠢了,如果这些法术要诀还在,他会是现在这样的手无缚鸡之力么?你在事务局工作过,应该知道捉妖师,也就是妖警的待遇有多好吧?好,就算他不愿意干,难道其他人类不会修么?怎么可能还有你我活在这里?那些虚伪的人类打了几千年算盘终于把我们踩在脚下,会简单放我们一条生路?会允许你在他们的地盘上生活?”

黑云默默移近了圆月,天空又暗了许多,白狼的蓝色眼睛越发深邃,鼻子上的胡须也颤动了起来。

头上罗渽民的身影在残缺的月光下隐住了半边,背后斑鸠的翅膀不安分地拍打着,他像是无主的破风筝摇摇欲坠。

“我不管,就算是没有,他也死定了。我偏偏要把这个世界搅乱,让你们所有人!所有妖都别想过好日子!凭什么?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活得这么痛苦?”

它彻底被激怒了,伴随着凄厉的叫声将爪下的人拎了起来,巨大的翅膀扇动着盘旋在烟囱上空。它想把罗渽民叫醒,一下一下用他的腿去撞击水泥墙面。

“渽民,渽民!”九尾狐举起的所有尾巴此时都全部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它发了怒,耳朵竖起,左右奔跑着不知所措。

“我跳上去佯装攻击它,你最好把它从空中击落下来然后顺利接住渽民。听懂了吗?”白狼发出指令。

“好。”

它故意激怒它就是让斑鸠能将罗渽民提起来,这样从空中落下还能接住。要是让他随意躺在上面,不小心落进烟囱里,他们俩都不能在短时间内跳上去再从漆黑的烟囱内部接住罗渽民。

白狼的毛发瞬间起了法术的淡蓝色焰火,它弓起后背用向后匍匐的姿势准备起跳,九尾狐刹那间化成人形,黄仁俊让一尾变作弓,一尾变作弦,一尾变作箭,挽弓瞄准还在不停唳叫的斑鸠妖怪。

“让你醒,让你醒来!”

罗渽民的腿撞在硬水泥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一阵快速叠错的脚步声响起,烟囱壁上闪过一道蓝色亮光,白狼此刻已经跃上了烟囱,它往后一蹬腿,奋力向斑鸠身上扑去。黄仁俊眯起一只眼睛在地面上射出一支燃着法球的箭。

它们用这么强的法术已经算是违反禁令了,但这都是后话,救人要紧。

沉寂的黑夜里突然一声飞禽的惨叫,黑色的残羽在凄冷的月光下飘落,那只大斑鸠的背脊溅出一行卑劣的热血,随后与笨重的身体一同下坠。

“渽民!”黄仁俊顾不得李帝努的白狼原身也是在空中跌落的,他率先去接住了罗渽民。

地上震起飞扬的尘土扑在他脸上,和着眼泪混成一团。

“渽民,渽民?”他轻轻拍了拍罗渽民冰冷的脸,又使劲掐了掐人中。

罗渽民的身体暴露在高空中太久,此刻身体僵硬,冰得像是死了。黄仁俊嚎啕哭起来,慌乱地用手去捂住他腿上流下的血。

他越着急慌张,越不能好好思考,李帝努跳过来的时候看见他正举掌要切开自己的胸腔。


“黄仁俊!你敢!”李帝努大喝。


原来是这样,两千多年前,他是这样救了罗渽民。当时他还只是一只一尾狐。

李帝努落在地面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自己受伤的手,转头便看见这只笨狐狸又在做自残的事。

“你还嫌一次不够吗?你敢?!”

黎明前的幽风吹起来,地上散落的三只狐狸断尾翻了几滚,赤色的血淹没进嫣红的绒毛中,几乎看不见。

月光霎时亮了,黑云撤走了。

黄仁俊抬起的手臂顿了顿,他回头看见李帝努眦目扬眉,眼角冷冽的寒光像一把刀刺中他的心脏。

他的眼泪惶惶下落,“不,他不能死。”

“他不能死?那你就可以死?”李帝努突觉双腿发软,膝盖一弯便跪在地上。他笔直的身体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脸上却因为盛怒控制不住肌肉的抖动。

“我后悔了两千年为什么没有早点遇见你,那样我就可以保护你,你就不会在人界遇上那些道士,不会为了罗渽民劈了半颗妖灵把自己弄的生不生,死不死。你当初无数次用他救了你一条命的借口要求我不能杀他,就因为我喜欢你。我嫉妒,我甚至为你要发狂!你骗我,瞒我那么多事我都不计较了,只要你好好在我身边就好。罗渽民清不清楚你对我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但他绝不会比我爱你更多!我到底哪里委屈你了?你可以一次一次用命去救他?好,我接受。他上一世救了你的命你还他一命我认了,这次又是为什么?这只斑鸠跟你有什么关系?它要找罗渽民麻烦是因为你吗?你拿什么理由用命救他?”

这一连串质问让黄仁俊想起好久好久以前在青丘边境的夜晚,也是这样的月色,他也是这样问自己,一句一句,一字一字扎在心上,不管多久,回想起来都仍觉心脏还有余痛。

他从那个夜晚开始才知道李帝努有多爱他。那一次他骗自己,也骗李帝努,不得已。逼走他才发现心没了,痛也不是痛。

泪水一截一截从李帝努纤长的睫毛上滑落,又为他哭了,这只笨狐狸。

“我...我怕他死了。”黄仁俊慢慢放下手掌小声说。

“死不了,伤是受了。”

李帝努撑起膝盖走到罗渽民跟前。

“呼着气呢,你一着急脑子就缺根弦儿。”

“我...对不起。”他抹开眼里的泪水,抖着右手揪紧李帝努的衣服,“别生气了。”

李帝努脸上还挂着泪,现在又哭又笑,“声音这么小是知道自己错了?”

黄仁俊瘪着嘴点了点头,“我错了。”

“不过这小子,不修养个一年半载好不了了。”


启明星终于点亮了湛蓝的夜空与月亮对视,远处山头描着金黄的地平线渐渐变得明晰。

新的一天,开始了。



完结

此文时间线截止于渽民修养之前。文中历史事件,成员生活细节,半真半假,均为本人行文需要而融入,请勿上升真人,请勿据此捏造谣言。


最后,祝黄仁俊先生二十岁生日快乐!

-你就是我的启明星-


EyesOnYou.2020.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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